写满各种秘密的艺术神话

——《布依族服饰文化研究》赏析

 

 

    穿在身上的靓装，大多在意的是它的美感享受和风情展示，却很少在意它的内涵，更很少去探究其身上所蕴藏的众多秘密和艺术神话。那么穿在身上的秘密和艺术神话又有哪些呢？让我们以《布依族服饰文化研究》一书为例，揭开人类服饰史上的这些秘密和神话吧！

 

神秘的“玛”图纹

    书中介绍，布依族服饰的袖子、围腰、飘带、胸襟、后背、背扇、锦被等都有大量的八角星图案，也称八角星纹。八角星纹的布依语读音为“玛”，翻译成汉语为蝶，可以直译为蝴蝶。但是这个“玛”图纹在布依族服饰纹样里不是指生物界的蝴蝶，而是指早期还在模糊不清的字宙。

 

（“玛”图纹）

 

    布依族的宇宙观认为，宇宙很早以前是一个混沌不清的世界，这个混沌的世界不断旋转和沉寂，慢慢地，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天地分离后，就逐渐形成了天上的日月星辰和地上的河流山川、动植物、人类等。也就是说，天、地、物、人都来源于“玛”。通过“玛”的演变形成了世界，使人们对物质的本原、世界的本原有了较为直观和清晰的理解。典型的“玛”图纹或者说布依族最具代表性的“玛”图纹在布依族服饰围腰下沿的刺绣图案中得已较好地呈现。

    “玛”图纹上的每个小菱形，不管是深蓝、浅蓝、绿色在布依族语中叫“玛独文”，“独文”即人，“玛独文”直接翻译成汉语就是蝴蝶人，意思是人来源于“玛”。 

    三层重叠的八角星纹用布依语读作“玛当完”，即蝴蝶太阳，意思是太阳也来源于“玛”。

    两层重叠的八角星纹叫“玛骂模”，在布依语中，“骂模”即刺梨，直接翻译成汉语即蝴蝶刺梨，意思是刺梨来源于“玛”。

    “玛”纹图案把太阳作为天体代表、把人作为动物代表、把刺梨作为植物代表，并把三者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表达了太阳（天体）、人（动物）、刺梨（植物）都来于“玛”的哲学思想。该书把服饰纹样与天时地理结合，写的生动再现，也很有趣，读起来神秘莫测。

 

“富贵不断头”的回纹

 

    一个布依服饰与四川的地名会有什么样的关系？这个确实令人心生好奇，我们不妨来看看……

    回纹又称雷云纹、云纹等，汉族民间称其为“富贵不断头”。在新石器时代的彩陶器上，回纹是一种十分流行的装饰纹样，主要表现在商代的青铜器上。

   回纹是主要的装饰纹样，商末周初，回纹产生了多种变体的纹样，如曲折样式、三角样式、勾连样式等。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回纹又发展出了菱形和方形样式。到了唐代的宝相花纹、缠枝纹等花草纹样流行时。回纹则又成了辅助纹样，宋代以后，回纹重新流行，而且广泛地运用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

 

（背扇上的回纹图样）

    回纹在布依族织锦、刺绣、蜡染的图案里随处可见。而且处在不同的位置。其名称和含义不完全相同。

    背扇上不同位置的回纹的名称和文化内涵都不同，背扇的上沿构成了两个菱形的回纹在布依语中被称为“巴氏国”，而下面菱形边柜上的回纹在布依语中叫“噢卜荛又那川”。历史上的巴国里曾经有一个叫巴氏国的小方国，后被夔（kuí）国所灭，但此巴氏国是否是布依语中的巴氏国还有待考，在多数地方，回纹作为菱形边框纹时被布依族人称为“噢卜荛又那川”。“噢”即勾（语调词，没有实际意义），“卜荛”即我们。“又那川”即在川，这句话直译过来就是“我们在川”。不过，这里的川是否指四川或者指以前组成四川省的四个川中的某一川已经无法考证。联系到袖子上还有个图纹叫“达若”，即若河，有可能是现在的雅砻江，而这三个地名又都与古巴蜀有关。故书中笔者推测这里的川就是古巴蜀的某个川。

    布依族服饰图纹与古巴蜀颇有历史渊源，不仅回纹，近代在四川和重庆考古中出土的大量古巴蜀时期的文物上的纹饰也与布依族服饰纹饰有很多相似。如在成都青白江和商业街出土的古蜀船棺里的铜印章，上面的纹饰与布依族服饰上衣胸襟蜡染图纹非常像。而在贵州兴仁市也出土过“巴郡守丞”铜印章，从另一面佐证了秦汉时期布依族居住地与“巴郡”是有一定关系的。

 

武则天命名的卍（万）字纹

 

    卍（万）字纹是世界上常见的传统纹饰，一些宗教认为“卍”是太阳或火的象征。“卍”在梵文中意为“吉祥之所集”，佛教认为它是释迦牟尼胸部所现的瑞相，有吉祥、万福和万寿之意。卍（万）字纹分左转（旋）和右转（旋），古印度婆罗门教用它代表比太阳还要明亮的某种物体的标志，并用它表示大觉者的智慧。“卍”在古希腊代表神的智慧，好比太阳一样普照万物。

 

（布依族织锦上的卍（万）字纹）

    中国过去也把卍（万）字纹理解为一种吉祥的装饰纹样，但它一直没有读音，直到唐代长寿二年（693年），武则天把它读作汉字的“万”音，这个图纹在中国汉文化里才有了正式的音名。

    布依族服饰里的卍（万）字纹，不论是左旋转的和右旋转的，在布依语中都读作“万诗”，即万卷诗书，寓意聪明、智慧、睿智、文明。这与婆罗门教用的“卍”表示大觉者的智慧有异曲同工之妙。

 

近乎短视频原创和混剪的龙纹

    龙是布依族崇拜的图腾。布依族服饰有很多龙的纹饰，但它们都是抽象或“断章取意”的纹饰，如果没有服饰制作艺人的亲自介绍，仅凭纹饰的形状，人们一般很难想象这些就是龙纹。因为布依族服饰上的龙纹没有完整的龙的图案，要么只有龙身而没有龙头和龙尾。要么只有龙尾而没有龙头，究其原因，是在古时龙的图纹是由皇家专享的，民间是不允许使用的。服饰上的装饰看不出龙形的纹饰，是布依族先民的智慧啊!

（织锦头巾上的龙纹）

    这种“断章取意”的智慧正如当今的短视频剪辑，原创做出来的视频，版权属于原创，其他人不能乱用，乱用就是侵权，要承担法律后果。为了规避风险，非原创之人就对原创的视频进行混剪，即把原创的视频去头去尾或调换中间顺序，这样就看不出是原创了。从现代的科学技术透过以往，不得不证明布依民族为了得到龙纹的化身而采取的一切办法。

    布依族服饰经常用鱼鳞、鱼鳍等表示龙。这块织锦头巾的图案的上下沿，波浪纹起伏的两溜点状纹在布依语中叫“脉龙马"，即龙马纹。中间像鱼鳍的图案叫“独龙”，即龙。

长眉毛老人的寿字纹

    寿字纹是中国各种装饰纹中最常见的文字纹饰之一，各种字体和变形的寿字形成了上百种寿字纹。布依族蜡染图案里也有寿字纹，但是这种变形的寿字图案既不读“寿”，也与汉字寿的意思不相同，“寿”在布依语中读作“涡禅”，指的是过去木杆秤的秤钩，意思是公平正义合理，与现代用天平秤表示法律的公平、法官的公正的意思一样。

（寿字纹在这里代表秤钩）

 

（三角形上加一撇一捺是古布依文的寿字）

 

    布依族传统服饰寿字纹是象形文字，一个三角形表示人的鼻子；左右一撇一捺两条线表示两条长眉毛，意思是长眉毛老人。长眉毛老人代表长寿，这个符号就是古布依文的寿字。

旧石器时代出现的旋涡纹

 

    旋涡纹是人类文明史上出现较早的纹饰，在旧石器时代就已经存在。

 

（花裙头部上的“旋涡纹”）

 

    布依族传统服饰里多数旋涡纹代表水，也代表河流，大的旋涡表示大的河流，小的旋涡表示小的河流。图案主体由两排大的旋涡构成，这是花裙头部的纹饰，叫“涡洛”。表示一条大的河。根据书中笔者的研究，这条河叫“达独”，遗憾的是如今已无人知道这条河对应的是现在的哪条河了。

 

蕨菜纹带出来的蕨根粑

 

    两个旋涡连在一起的叫旋涡纹，代表河流；两个旋涡分叉呈现或合并成圆井形状的旋涡叫蕨菜纹（七个旋涡围在一起），代表蕨菜。“蕨菜”图样在布依族服饰里经常出现，七个旋涡图案中间的旋涡纹叫“涡共”，周围的六个旋涡纹叫“涡蹦”；“涡共”代表祖宗，“涡蹦”表示同宗共祖的宗族。这是一个宗族的族标，装饰在袖子上，当人们看到这个标志，就知道使用该标志的族群是哪一个。

    蕨菜图案为何在布依族传统服饰上大量出现呢？主要有五个历史原由：

    一是因为蕨菜的特性。蕨菜对生长条件要求不高，在贫瘠的土地上只要春天一到，它就会长得很快很茂盛，一天能长五六厘米。布依族人在参加小孩的满月酒、百日酒宴上祝福小孩时基本不用“升官发财、长命岁”等俗语，而经常用“希望小孩像蕨菜那样快生快长、快长快大、健康快乐”这样的祝词。

 

（两个旋涡分叉表示的蕨菜涡纹）

 

    二是因为蕨菜全身都是宝，嫩芽或嫩尖可以做菜；蕨秆可以做燃料，蕨秆烧成灰是加工土碱的好原料；蕨草易烂，可以做牛粪；蕨根有丰富的优质淀粉，可以加工成蕨粉，做成野生的蕨粑粑等美食，在天灾、粮食欠收时是最好的粮食替代品。

    三是因为蕨菜是非常古老的植物，也是布依族古代生活环境里常见的植物。所以布依族传统服饰经常用蕨菜来表示环境。除了井字纹外，一些蜡染也用旋涡纹来表示蕨菜。

    四是借汉字“贵”的读音。布依语中蕨菜的读音是“贵”，借“贵”寓意富贵、珍贵、宝贵、贵重等。

    五是在布依语中，“蕨”的读音有发迹、发展、壮大之意。

 

因为汉语的井字而得名的井字纹

 

    井字纹在中国的传统纹饰中也经常出现，人们在分析此纹饰时，往往觉得这个图案看起来像汉字的井字，所以称之为井字纹，并根据井字的意思去理解其文化内涵。

 

（正井字纹）

（斜井字纹）

 

    布依族传统服饰上井字纹特别多，是最常见的图案，因为织起来方便快捷，织锦和刺绣上经常可见正井字纹、斜井字纹、重叠井字纹等。而多数的井字纹被布依族人称作“贵”，即蕨菜。井字纹都是指蕨菜。其实，从形状上看，如果不是制作服装的艺人告知，一般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井字纹理解为蕨菜的。此外，在个别地方，布依族服饰上一些部位的井字纹被读作“井”，表示水井，比如在织锦被上的井字纹就表示水井。这也是布依族服饰上同一纹饰不同名字、不同意思的又一例子。

 

十字纹（米字纹、田字纹）

 

    十字纹、米字纹、田字纹的形状差不多，以往相关研究往往按照其形用十字、米字、田字的字意作解读。这几种纹饰在布依族服饰图纹里随处可见，但是它们在不同部位的名称和含义各不相同。

    米字和田字纹的图案其实是相同的，只是配色不同。米字纹的“米”是同一颜色，看起来就是米字。田字纹的底纹是田字，只看底而不看边框，看起来就是十字，因此田字纹和十字纹也完全相同。布依族服饰上的米字纹、田字纹、十字纹不读“米”“田”“十”，意思也与这三个字的字意不同。

 

（织锦被上的十字纹、米字纹、田字纹）

 

    米字纹的布依语叫“嘎画”，指居住地的中心，相当于现代城市的“大十字”。这个纹饰可以表示阳世的城市中心，也可以表示阴间的城市中心。因为布依族的神灵观念认为阳世和阴间的社会状态是相同的，人生活的阳世有城市，鬼生活的阴间也有城市，而且天、地是对应的。

    田字纹和十字纹布依语都叫“花冠”，“花冠”指用竹子编的方形竹盒。用来装物品、食品，寓意衣禄、财富。布依族的各种祭祀都必须用这种“花冠”来装糯米饭等供品……

    由于篇幅的问题，本文只选取了书中部分纹样作为抛砖引玉的赏析。纵缆全书，每一章每一节、每一图每一纹，无不为它的历史性、知识性、趣味性、远古性、神秘性、艺术性所折服。在世人眼里，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或者一个简简单单的纹样，都不值一提，甚至是感到枯燥无味，但懂行的人，读起来是津津有味，特别是对布依族服饰纹样的解读，有血有肉，有灵有魂，有精有神，有理有据。之前有人称布依服饰纹样为天书，有人称之为穿在身上的历史百科全书，其实它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写满各种秘密的艺术神话。

    文   /王定才

    图   /伍忠钢

    编辑/白永英

    编审/典   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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